【叶黄】翩跹 <4-7>
第二乐章-Andante
4
刚刚进入夏天，天气似乎总是很不稳定，黄少天站在一楼的走廊上，看着外面没有断过的大雨，迟迟没有迈开往外走的步子。
黄少天时常不记得要带伞，他自认为自己从学校走到地铁站和从地铁站走到家这两段路不算长，就算下雨也就是淋个一会儿，所以放学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招呼带伞的同学和自己一起走，现在他收拾好书包跑到楼下，才发现这雨下得已经让自己失去了冲进雨里潇洒狂奔一番的勇气。
“没带伞吗？一起走？”
黄少天回头，看见叶修正站在身侧，手里摇了摇长柄的黑色雨伞。
“好啊，就是不知道顺不顺路啊，我坐地铁回的，你呢？”
“不巧，我坐公交车。”
“啊，那还是——”
“没关系，一起走吧。”
黄少天刚想说什么，叶修已经揽过他的肩膀推着他和自己一起走出了教学楼。
下雨天的路上总是显得更加拥挤混乱，眼前到处都是接送学生的私家车和电瓶车，两个人雨中漫步的情景根本就是幻想，能赶紧从这片和菜市场无异的地方全身而退就很不错了。黄少天本人不是很喜欢这种混乱的场合，一门心思只想着赶紧脱离，于是憋着气似的赶路，看见有能落脚的地方就走，有时候也不和叶修并排走着，反而会走到他身前去。
“小心啊。”接着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抓住，自己顺着力量往后侧方倒了一步，贴在身后人的胸口，两辆电瓶车从另一边擦身而过。
黄少天似乎就是这样被人给半推半护地送到了公交车站台，一路上和叶修连完整的话都没有说过一句。
“你接着往地铁站走就行了，伞给你用。”叶修说着把伞递给了黄少天。
“啊？那怎么行，那你怎么办。”
“我不要紧，离地铁站还远着呢，我家比较远，等下车了雨肯定就小了。”
“也行，那我等你上了车再走，这总行吧，我这个人对同学就是这样和蔼可亲友好慈祥。”
“哟，现在倒不急了，你不是说高二很忙的吗？”叶修的语气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喂喂，不带你这样的啊，我那是——唉算了算了。”黄少天知道自己那次不太礼貌的回复，其实在他看过叶修藏在背面的话以后就有点后悔了。
叶修看着黄少天说不出话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黄少天正准备和叶修打嘴仗，却对上叶修的笑容，他愣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
“车来了来了，我走了，你也赶快回家。”
叶修说着就迈开步子，走向刚刚入站的公交车。黄少天赶紧撑开伞也跟了过去，把伞举到叶修头顶，直到他开始刷交通卡，才退了回去。
黄少天一个人走在去往地铁站的路上，隔着非机动车道和绿化带，他看着停在六车道最边上叶修刚刚坐上的公交车正在左转弯。
这一次，在黄少天的沉默里，他在想叶修。
黄少天送叶修上车的时候，发现叶修几乎湿透的衣服和书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下意识摸了摸衣角，抿了抿嘴。
刚刚在校门外的那段路，黄少天只顾着找路上的间隙就走过去，丝毫没有想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而撑伞的那个，看见黄少天往哪里走就把伞举到哪里，丝毫没有想到自己。
其实风很狂，伞不大，没有被雨淋，只是有一个人，小心偏爱着你。
第二天天气放晴，空气中有一种透明的干净，叶修早上进教室的时候，在门把手上看见了自己的雨伞正安静地挂在上面，他随即转过身，抬起头望向对面二楼的方向，他看见黄少天正背着书包站在一排绿植后面，于是叶修笑起来，伸出手不断挥动，见那人一直没有动静，大概是没看见自己，于是自嘲般笑笑，回身进了教室。
黄少天看见了叶修，他站在走廊上就是为了等候叶修出现的时刻。不过他望着叶修出了神，忘记该如何回应他。
叶修再一次出现在黄少天教室门外的走廊上已经是六月初。黄少天手里正捧着叶修和自己的两盆芦荟，准备把它们移到一片阴影里，夏天的太阳有点毒辣，黄少天怕这植物会受不了。
“嗯嗯，不错嘛，很用心。”
黄少天看着叶修说了句当然了，便笑起来。
“我是过来拿芦荟的，过两天高三就要停课了，大家都在收拾东西。”
“哦这样啊，不过这芦荟你只能带走一盆，有一盆其实是我的你可别忘了。”
“那是，我本来也没想着要多拿。”
叶修好笑地伸出手，黄少天低头仔细看了看两盆芦荟，把左手的那一盆递给了叶修。
“考试加油啊，这次数学考砸了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了，不过这高考还是有一点好处，就是不用再听老师讲评试卷了。”黄少天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叶修挥挥手告了别。
黄少天捧着手里那盆芦荟把它放在一片阴影里，花盆上的标签写着“修修”。
叶修趴在自己的课桌上，身旁的窗帘被初夏的风吹起，慢慢向窗外涌去，窗帘的边缘被风掀起，不断翻转飞舞，被深蓝色覆盖住的风景透过巨大的空隙乘着光速进入叶修的眼里，他看见对面二楼的走廊上仍然没有离去独自站立的黄少天，和四月初自己第一次看见的那个画面一模一样。
风渐渐停下来，窗帘再次覆盖住整扇窗和自己的视线，叶修用手轻轻覆盖住放在课桌上芦荟花盆的标签，在深蓝色中浅浅睡去。
5
六月中旬的时候，黄少天正百般聊赖地靠着走廊发呆，太阳一天比一天毒辣，黄少天已经决定明天就向午休投降了。高三的一走，整个学校变得空荡荡的，即使在没有午休的其他时间，也是更久更久的安静。
正蔫儿着的黄少天突然直起身子，他看见自己的芦荟花盆上竟然有一张崭新的便签纸。
“到音乐教室3”
黄少天满脸疑惑地看着这张便签，字迹是叶修的不错，难道那家伙又回学校了？黄少天边想着已经走在去音乐教室的路上，步子反而越来越轻快。
推开第三间音乐教室的门，叶修一个人坐在钢琴凳上。
“你怎么在这儿，你在这儿，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想什么呐，高三毕业典礼啊，考完试来排练的，我想反正你也不午休，走廊上还热，不如换个地方玩儿，你觉得这里怎么样？还能听我给你弹曲子。”
“嗯嗯，不错不错。”
黄少天说着坐在了第一排的一张椅子上，音乐教室的窗帘半拉着，又是在一楼，确实很凉快。
“来来，弹吧，让我欣赏欣赏，没想到你还会弹钢琴，话说你高考考得怎么样啊，有没有不出所料地砸掉了哈哈哈哈。”
叶修说了句还行，就开始弹了起来。
黄少天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听起来，一般人都不会刻意去接触高深晦涩的古典，所以叶修弹的是什么曲子他实在是不清楚，只觉得节奏很轻快，一连串一连串的音符接连跳跃着跑出来。
而后的几天，黄少天每天中午都在音乐教室里陪叶修排练，有时候趴在钢琴上，有时候躺在一排椅子上。这天他坐在琴凳上，背靠着叶修迷迷糊糊地问：“叶修，你准备去哪里读大学啊。”
“嗯，还没想好，成绩都还没出来呢。”
“嗯……”
叶修温柔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甜蜜的催眠效果。
“芦荟还好吗，你没给养死吧，说起来你那芦荟大半儿都是靠我弄的，比亲儿子都上心。”
“这才过了几天，当然好着呢，你就放心吧。”
“嗯……”
黄少天起身坐在了叶修身边，看着窗外面，阳光把大片的芭蕉叶照得格外绿，已经很少有风。叶修的琴声没有停。
黄少天在中午的时候常常陷入沉默。
这一次，他想的是，如果琴声停下，风也停下，如果芭蕉停下，阳光也停下。
如果时间停下。
“叶修，如果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儿的你知道吗？”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里会为他开出一朵花，然后会飞来很多很多蝴蝶。”
“然后呢？”
“然后蝴蝶从胸口扑棱棱地都飞出来，飞到喜欢的人面前，那个人就会知道了。”
学校有举行毕业典礼的传统，时间固定安排在高考成绩放榜的前一天，黄少天没有去学校礼堂看毕业典礼的节目，反正对这些东西他不是很感兴趣，至于叶修，反正黄少天已经听了一个礼拜他的独奏了。
“你有没有看见那个高三的学长啊，就是那个优秀毕业生发言的那个！”
“7班的，叫叶修的那个？”
“对啊对啊，帅啊，为什么到了毕业才知道有这么个人啊！”
高中部的日常生活就是考试，就算有活动，参与者也都是以高一为主，再加上叶修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所以直到在毕业典礼上才公开露了一面，让错失的人大呼遗憾。眼下黄少天听着身前几个去围观高三毕业典礼的女生叽叽喳喳花痴着叶修，竟是有点得意。
“而且他还会弹钢琴，哇要不要这样啊，男主人设啊！”
“哈哈他就弹了个校歌也帅啊，这么快就有粉丝滤镜啦。”
校歌？黄少天愣了愣神，忍不住想问个仔细，“你们说那人弹了什么？”
“你说叶修啊，最后合唱队齐唱校歌，他在边上伴奏来着，还发了个言，唉，要是好好给人安排个节目就好了，这样浪费资源，完全没看够啊！”
叶修表演的不是在音乐教室练的曲子？校歌？为什么是校歌伴奏？……黄少天总觉得自己似乎就可以接近某个秘密的中心，他好像在拼拼图，就是少了最后两块，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徘徊了起来，他有点想要去找叶修问个清楚，可是如今他是彻底毕业了，实在不知道上哪儿去把这人拎出来。
6
春寒料峭刚刚收了尾，黄少天此时正坐在一楼的教室里，班上不定期的换座位，他终于在今天第一次坐到了靠窗的一边，还有两个月，他就要参加今年的高考。黄少天发现原来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以前自己经常站立的走廊，现在他坐在以前叶修的那间教室里，距离自己发现那两盆芦荟已经过去了一年。
正呆呆出着神的黄少天看见教室外面的花圃里好像蹲着一个人，看样子又是挖土又是浇水的，不清楚到底在干什么。等到那人终于结束了手头的工作起身时，黄少天手里的水笔直接掉到了地上去。
叶修。
黄少天几乎就要离开座位，却听见自己的名字被老师叫起。“黄少天，上来画一下受力分析。”
黄少天起身走向黑板，才想起来这是在物理课上。等他画完不知所谓的受力图被老师说了几句以后再回到座位上，窗外哪里还有叶修的身影。黄少天真是恨死这试卷讲评课了。
放学的时候黄少天拐去了二楼，他依然把那盆芦荟养在那边的窗台上，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黄少天打算把它搬回自己教室里。
“没想到真的找到了修修，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六月的时候别错过了，考试加油。”
黄少天看见这张便签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奔跑，他想要找到叶修，所以他想跑，可是，往哪里跑呢，看起来似乎哪里都不会有叶修。如果当时那个关口，自己没有走向黑板，而是跑向叶修。如果自己没有把芦荟放在二楼走廊，叶修找不到芦荟，也许就会在一楼的中庭里好好地等着高三下课，然后自己就走向他，在走廊上叶修会笑嘻嘻地对黄少天说，喂，送你一个礼物。然后自己就能问他在哪里上大学，怎么联系，还有，在音乐教室弹的曲子，到底是什么。
黄少天捏着便签纸，不禁有点想哭。他突然想起那个叶修在走廊上朝他笑着挥手的透明清晨。
叶修这白痴。
黄少天在高三终于觉得很累，现在他每天都会乖乖地趴在桌子上午休，他也不喜欢在睡觉的时候关上窗户，风会把窗帘吹起来，外面的风景会透进来，花圃上生长出很多高高的茎叶，第一朵向日葵已经开始盛开，等到六月初，这里会有一片向日葵。
黄少天看着纷飞的蓝色窗帘下金黄色的向日葵。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于是黄少天在六月收到了一片夏天的向日葵。
黄少天是在叶修这里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的温柔就像引导候鸟迁徙的南方。
第三乐章-Allegro
7
艾灵顿公爵的青春岁月正在深秋的校园里播放，黄少天在这段旋律里想到了一些事情，一些他希望时间就此停下的事情。
黄少天此时正念大三，周四傍晚有一档他的音乐节目，黄少天声音轻快口齿清楚，所以一进大学就被学校广播站的学姐给看中选了过去。
“那好，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了，这次节目的歌单还是会更新在校广播站的官方微博上，有想听的歌请在评论里留言。我是黄少天，下周四再见。”
黄少天很罕见地没有什么朝气，机械地说完了结束语就除下了耳机，和其他几个同学略略告别离开了广播室。
黄少天此时顺着楼梯往下走，似乎还陷在刚刚那首青春岁月的爵士旋律里，这时耳边传来模糊的钢琴声。学校社团的活动室都在大学生活动中心里，学校的琴房也都在这。
黄少天恍了一下神，突然变得呼吸急促，他走得越来越快，朝着乐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是他听了一个礼拜永远不会忘记的旋律，是自己一直想知道的无名旋律。
他绝不会听错。
告诉我吧，请告诉我，那个时候的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直到循着琴声走到了那间琴房的门口，他在门口又听了一会儿，才颤抖着转动门把手走了进去
被来人有些吓到的女生突然停住了手，满脸疑惑地看着黄少天。
“你弹的，这曲子，叫什么？”
黄少天仍然有点紧张，句子也说不完整。
女生似乎这时才放下心来，笑着说：“舒曼的一组套曲，《蝴蝶》。”
蝴蝶。
黄少天退出了琴房，接着他飞快地跑了起来，他在最后一片晚霞中不停地向前面的黑夜里跑去，而所有拥有叶修的画面掠过自己的发梢向后退去。
叶修在六月送给他一片向日葵。
叶修在五月把伞一直撑在他的头顶。
叶修在四月种了两盆芦荟。
叶修给他弹一个礼拜的《蝴蝶》。
“叶修，如果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儿的你知道吗？”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里会为他开出一朵花，然后会飞来很多很多蝴蝶。”
“然后呢？”
“然后蝴蝶从胸口扑棱棱地都飞出来，飞到喜欢的人面前，那个人就会知道了。”
黄少天经常想要重新回去的时间，是那个雨后放晴的早上，叶修站在对面一楼走廊上朝他笑着挥手。
而他会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