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他与他的星/Patronus <1-5>
1 感知申请
我养的猫不见了。这是一周以前的事。
可能有一天，它会重新若无其事地睡在沙发上，就像那天我下班回家，它若无其事地没有出现在那个位置上。不过我等了一个礼拜，它还是没有回来。我想，应该准备去找猫。
博物馆在准备一次新的文物展，主题是冷兵器，展品刚刚送到。其中有几件构造精巧的武器我很感兴趣，所以很早就递交了感知申请，今天终于通过了。
自从文物感知系统正式运行，博物馆就彻底不需要解说员了，当然，其实很早以前这个工作就被淘汰了，但是作为正式员工，我还没有被解雇。目前人类文明处于第二次技术爆炸时代，基本就业法进一步规定，企业必须为由于技术发明而失业的员工安排培训或调岗，不得直接解雇。所以在感知申请通过以后我充满了期待。
因为我仍然拥有特权。
事实上，参观者通过文物感知系统接触文物所历经的时空画面是被10倍粗化的，这一粗化倍数随着文物感知系统的技术更新必然还会不断提高，感知系统公共化必要的代价就是普通民众的权限限制，大部分时空细节他们是没有感知权限的，他们永远只能知道故事的梗概。但是作为内部访问者，我当然有更高的权限。
养宠物这件事，早就是被人类放弃的爱好，想到自己的工作被淘汰的事儿，果然，我总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四天后。
我坐在系统特制的座椅上，感知头盔和眼镜已经全部佩戴。
“你好，我是E434代全息文物感知系统。你可以随时启动感知系统，如果想从感知时空脱离，也可以随时按键结束。根据你递交的申请，你所选择的是来自同一时期的一组文物，感知时空较长。”
“输入全国博物馆工作ID，如果没有，请跳过此步骤。”
“已确认ID，该ID有效，访问权限：中高级。”
“正在进入目标文物时空。”
2 六芒星
“少天，这把千机伞，你务必要随身携带。等到下一个新月师父还未回来，你就去找一个叫叶修的人。”
“魏琛师父，你为什么会不回来？永苍之森当真这么危险？我如何找得那个叶修？我并不认识他。”
“他自会来旧都找你，我已经和他约定过了。千机之伞，千道机括，无人可开。叶修是打造此伞之人，只有他知道如何开启。永苍之森遍布兽怪妖魔，所以危险，你是蓝雨少主，此生都不要去涉险。”
魏琛转身出了蓝雨殿，在街角处转进了一家武器行。
“老魏，你偏要去永苍之森冒险么？”
“嘿嘿，陶轩师傅不知道，此行若是拿到龙骨，锻剑时嵌入剑身，那可真是天下无敌的武器，别说是人了，什么牛鬼神蛇都可斩，肯定比当年的却邪还要厉害。到时候我可得让叶修给我好好造！让你给我修理的手杖你弄得如何了，给我吧！”
陶轩焦虑地点点头，将死亡之手从身后的武器架上取下，他还是不明白，为何魏琛一定要取龙骨来铸剑，剑么，够锋利不就行了，何必要冒生命的险。
魏琛接过焕然一新的手杖转身就出了武器行，朝着码头方向走，步履之间没有任何犹豫。陶轩看见魏琛腰间挂着一个蓝色六芒星飞镖，薄如蝉翼，实则锋利无比，此刻正隐隐发着淡淡的蓝光。
皇室式微，天下已乱，旧都九城，均被黄氏割据，其有盟臣组织蓝溪阁，标志为蓝色六芒星。
“少主年轻，然剑法已成，可惜尚缺一把好剑，如果能有龙骨入剑，必能剑定天下。”
魏琛就是抱着此去无回的信念而去的，所以他才会提早就把黄少天托付给叶修。如果没有龙骨，他相信叶修照样能给黄少天造一把举世无双的剑一平天下，况且，那个人比自己能教会少天更多。
“他早就应该呆在他身边。”
“我不要什么龙骨剑，我只希望魏琛师父能在我身边教我剑法。方先生你说过，永苍之森如同黑井，去的人就没有再出来过的。蓝溪阁不可没有阁主。”
“少主，取龙骨造剑是你父亲未能完成的夙愿，黄氏蓝雨不止要九城，要的是九州天下。蓝溪阁不会没有阁主，魏琛走前已经宣布，新的阁主，由喻文州继任。”
3 千机伞
一个月后。
“少天呢？你们这群废物，下了多少命令让你们看着他，为什么没有看住？！”方世镜在书房对着一群蓝衣侍卫大发雷霆。
“先生，今天是新月重出之日，少天他……恐怕是去找魏师父了。”喻文州在一旁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担忧，“只是不知道……”
“不会的，他绝对不会有事。他不可以有事。”
黄少天从镇星渡口下船，穿过前面的铁废镇和盐严川就是永苍之森唯一的入口。黄少天抬头看了看天上细细的新月。永苍之森阴气太重，鬼魄妖魔常常在此游荡，夜空比其他地方要更黑更黑。
黄少天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发梢被空气不安地掠动了，随即将手握紧了冰雨的剑鞘，突然，三团成人形的黑影裹着尘埃向他袭来。黄少天立刻出剑朝最前面的那团鬼魄刺去。没想到刺中的同时，另两个鬼魄也已经围住黄少天，齐齐把沙石土砾向他撒去。
“糟糕糟糕。”黄少天暗道，手里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他退后几步，侧转过身，眯着眼睛试图找准方向挥剑向身旁的鬼魄。
“小心。都看不见了还不想着逃吗？”
黄少天迟滞的一瞬已经被对方揽在怀里，头搁在那人左肩上。那人一手护着自己，一手迎敌，即使如此黄少天还是感觉他挥舞手里武器的动作极快极快，突然他发觉自己背上背着的千机伞被那人抽出，“哗——”的一声，千机伞被迅速撑开，黄少天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伞挡住了鬼魄再次撒来的沙土，银色的伞骨安静地闪着寒光。黄少天用袖口擦了擦眼睛，看清来人另一只手拿着一杆寻常战矛，刺散了最后一个鬼魄。
千机之伞，千道机括，无人可开。
“你就是叶修了？”黄少天问道。
“是。小心你身后！”说着叶修已经端起战矛朝黄少天身后刺去。
“这里实在是不安全，你拿着伞，别松手。”
说着叶修交出千机伞给黄少天，自己和刚到的一群无名妖怪打斗了起来，黄少天拿着千机伞在沙尘四起的河滩边站着，伞刚转了十几圈，身边就安静了下来。
“呵，还真厉害啊。”
“走吧少天，我们一起回旧都。我正准备从铁废镇去旧都找你，结果你自己就来了，你是放心不下老魏吧，他可能是凶多吉少，从此以后，我就要护你周全了。”
“魏琛说，能撑开千机伞的人天下只有你一个，他很信任你，那么我也相信你，你说我师父凶多吉少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死了没有？”黄少天刚刚被沙尘迷了眼睛，本来就都是泪水，现在说到这里，眼睛又变得通红。
“少天，我也不知道。”叶修神色和缓下来，走近黄少天身旁按住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他。“只是我早就答应了他，九月初一这天要去旧都找你。我们先回去，说不定有一天，你师父就拿着龙骨回蓝溪阁了。”
“总之，在那一天之前，我都会陪着你。”
黄少天这时才仔细看着叶修，他穿着一袭黑衣，头上系着一条陈旧的红色抹额，黑色的头发梳成一束潇洒的辫子。似乎眼前这人说的话有某种说服力，他遂即点了点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好。我们回旧都。”
回程的船在黎明前的雾气里慢慢驶离渡口，最后一颗星闪烁了几下终于熄灭。
“少天，这把千机伞，从此以后，只为你一个人而撑开。”
“是吗？为什么？我也能打开这把伞了？”黄少天神色认真地问叶修，叶修笑起来。
“是啊，因为千机伞就是为了守护而诞生，第一次撑开的时候站在伞下的人，就是它唯一的使命。”
4 冰雨
“你和我师父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你之前没听说过我么？”
“知道是知道……你在铁废镇制剑的名气很大，请你造武器比登天还难。我说你这家伙是不是名不副实，怕露馅儿所以才很少制武器啊。”
“你师父专门想请我给你锻造一把好剑，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叶修回答。
“这么说，你不过就是个工匠，我师父怎么就把我托付给一个工匠了？你不觉得你回答得也太简单了点？”
“我长得面善，一看就没有歹念。”叶修笑着。“好了，方世镜在等你，好去书房念书了。”
“下了课再陪我练剑，就用你的矛。你可别含糊对我！”
桂花衰败，秋去冬来，黄少天除了念书就是和叶修练剑，叶修时而使剑，时而使战矛，但凡使战矛，黄少天从来都没有赢过一次。
“叶修，既然一开始我师父找你就是让你给我锻一把剑，你可不许反悔，现在就给我造一把吧，说不定我用你打造的剑就能破你的战矛了。我的剑法是一定要破战矛的。”
“少天已有绝世好剑在手，不需要其他剑了。”
“绝世好剑？你说这把冰雨？这怎么会是绝世好剑？你当我是小朋友来哄么？这剑不过就是十八岁生辰那天，师父送我的礼物罢了，如今我长大许多，早已经瞧不上了。”
“这么快就瞧不上了，看来我教导有方，你进步得太快了呀！”
“我看你自夸起来从来不知道要害羞，这也是本事。我去趟蓝溪阁找喻文州有事，走了。”
“我告诉你，实在是我天资好，和你可没有关系！”黄少天走到前面的回廊里，突然又回头大声喊道。
“少天，你现在想要一把什么样的剑？”
叶修站在院子里，对着回廊里的黄少天问道。
“能破却邪的剑。”
“却邪已沉入盐严川，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杆却邪了。”
院子里一地积雪，叶修黑色的对襟披风上落着许多没有化掉的雪花。
“可我非要。”
“好。”
黄少天执剑又走向叶修，将冰雨递给他，冰雨通体发着淡淡的蓝白寒光，似乎就要淡入雪中。
“冬十一月廿八，少天以冰雨赠叶修，换新剑一把，叶修不可反悔。”黄少天笑嘻嘻地说。
叶修接过冰雨握在手中，黄少天撑开银白色千机伞走进白茫茫的风雪里。
“怎么，少天已经看不上这把剑了么？让你宠他，把什么招都教了吧。当年你可是说，预备着这把冰雨，少天能用到成家呢。”方世镜在叶修沉默的空当里来到他身边笑着说道。
“是啊。”
“当年十八岁生辰，他拿到这把冰雨开心得不成样子，差点儿把几块太湖石都斩了。”
“他可什么都不记得了。王杰希的邪门功夫还真是厉害。”
“你后悔吗？”
“从来都不。”叶修低头怔怔地看着眼前雪地上两行足迹。
“你觉得我们能定天下吗？”
“天下什么的我从来都无所谓。方世镜，当初你也只是让我保护蓝雨少主。”
“是，他本来是你的任务，只是你太乐在其中了。”
叶修仍然看着黄少天的足印，笑着说道：“是啊，我这个人，一向过分认真了。”
5、夜雨
“没想到蓝雨殿的西花园里全是西府海棠，这也太多了。”叶修站在一棵开得正好的海棠树下。
“是啊，旧都以桂花最是闻名，可是当初黄府建蓝雨殿时，少天说单单要海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花的。”喻文州在一旁答道。
“是吗……”叶修闻此双眼突然一亮，又黯淡下去。
“听说叶修前辈这几个月都在给少天打新武器，今天可是好了么？少天一去蓝溪阁就要得意洋洋地说起这件事儿，我都听烦了，忍不住也想看看前辈打造的武器。”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答应了他。”
“叶修，你把剑带来了吗，快给我看看吧！要是连冰雨都比不上，你可得重新给我来过！”
黄少天总是声比人先到，叶修闻声和喻文州一起回过头，看着黄少天正飞快地走来，满脸都是期待和喜悦。
淡粉的海棠花在叶修身前身后慢慢摇曳，已是四月下旬，下午的阳光委婉含蓄，叶修手里握着一把崭新的剑，正在笑意盈盈地等候向他走来的人。
黄少天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年……他年烂熳如……”
“少天，过来试试剑！”喻文州说道。
黄少天勉强缓缓神，从叶修手里接过剑，一把抽出。此剑剑身呈蓝黑色，上面镶有七颗冰粒大小的金刚石，已被打磨得闪闪发光，璀璨无比。黄少天握着剑柄沉默了良久。
“这七颗排列成的是北斗七星啊。叶修前辈实在好心思，我都有点嫉妒少天了。”喻文州温和地笑着。看黄少天爱不释手的样子，叶修也点点头说道：“不光是你啊，我自己都舍不得送给他了。造这把剑的人真是太厉害了。”
黄少天终于抬起头看了看叶修，“又来，你既然这么喜欢自夸，我就不夸你了。”说着黄少天在手里耍了几式花剑，“来来来叶修，快来和我练练！对了叶修，这剑有名字没有！”
“急着给你，没有来得及想，不如你想一个吧。”
“我之前那把剑叫冰雨，这剑既然通体蓝黑又有星星在上面，不如就——”
“夜雨。”
“夜雨。”
“哈哈，你们两个，我看是心有灵犀。”
叶修和黄少天相对而笑，淡粉的海棠花海逐渐融进远方的晚霞里。
“心有灵犀么……昨夜星辰昨夜风……”
只是方才那句他想不起的诗，还被遗忘在那人的笑容里。